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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在变化中寻找确定不变的价值

傅国涌 優教育
2024-09-05

教育是与美的相遇,并要触摸人类的心灵。与时间同行,与世界对话, 教育在时空转换中,打开无限的门。在树、石头和云的理想中,在天地之间的课堂上,每一个孩子的心灵都将融入“永恒的意义统一体”中,这是教育的价值所在,也是对不断变化的时间的抵抗。

伊顿纪德《優教育》和课程创生研究会联合主办、凤凰网浙江教育协办的優教育思想力校长研修营于杭州西子湖畔举行,以审美之心,重新想象孩童生命成长的宽阔世界,以理想教育,追寻教育者的姿态。

1

理解并拥有通过时间考验的一切真善美的东西

世事皆在变化,变化最小的也许就是教育。教育将时间化为无,由此显现自身确定的力量。若没有时空转化的力量,教育便不是教育,而是教学。教学是“技”,教育是“道”。教育是经验的,如我们可以彼此认识;教育也是超验的,如你我都认识苏格拉底和孔夫子。

教育到底想寻找什么?教育不是要寻找一路上遇到的小花小草,而是要寻找那些确定不变的价值。

梅光迪先生曾说:“在有能力应对现在或是未来的生活的基础上,我们必须理解并拥有通过时间考验的一切真善美的东西。” 这其实就是教育的大道,就是教育要寻找的确定不变的价值。

20世纪的科学巨人爱因斯坦说,在我们之外有一个巨大的世界,它离开我们人类而独立存在,它在我们面前就像一个伟大而永恒的谜。古今中外无数科学家、艺术家、文学家、哲学家都想要解开这个谜,而通过教育,这个谜才有可能真正解开。

2

想象力、思想力、创造力,其根基都在于审美力

教育要培养有创造性的、有感情的个人。这是爱因斯坦1930年在《我的世界观》中说的——“在人生丰富多彩的表演中,真正可贵的不是政治上的国家,而是具有创造性的、有感情的个人。”

教育是什么?一言以蔽之,就是彼此成全、互放光亮。老师与学生之间,校长与老师、学生之间,甚至学生与学生之间,能不能互放光亮决定了教育的品质。

如果把“彼此成全、互放光亮”拆解 为三个层次,教育最终要造就的人是什么样的?一是具有化空间为时间或者化时间为空间的能力,那是想象力。二是教育要造就出一批能从“坐井观天”变成“坐天观井”的人,这是思想力。三是从“有中生有”到“无中生有”,就是创造力。从古到今,绝大部分人只能做到“有中生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中生有”相对容易,但“无中生有”就难了,从“有中生有”到“无中生有”,这是一种突破,更是一种创造,教育就是扩展这种可能性。

而所有的想象力、思想力、创造力,其根基都在于审美力。没有审美力,便不知道什么是好看的,他只能像“马二先生游西湖” (吴敬梓《儒林外史》)。

3

打开无限:超越时间给予的限制

19岁时,老师吴式南先生告诉我,广州画家李正天曾经提出五维空间之美——

一维是直线美,二维是平面美,三维是立体美,四维是时空中的运动美,五维是心灵自由组合的梦幻美。

而我的老师继续向前,当时就提出六维空间之美和七维空间之美。六维是什么?是零维的“点”的美,七维则是“空白”本身的维外美。这让我脑洞大开,一生受益。

语言的背后是思维,思维的呈现是语言。从本质上讲,教育就是要启发一个孩子打开思维,让他的思维“无限”,不受任何东西的限制。

而我们总是活在有限之中,生命是有限的。即使以鲁迅之伟大,恐怕在生命的长度上也活不过我,这便是有限。人世间的种种都是有限的,谁也超越不了肉身的限制,但是,教育可以。

教育通过什么来打开无限的门?通过思维,通过想象,通过创造。孔夫子、苏格拉底、柏拉图、康德、梵· 高、塞尚、鲁迅……每一个在自身领域打破人类思维限制的人,就变成无限。所谓无限,不是肉身的天长地久,而是思维超越了时间给予的限制。

4

“三论两记”:从石头里摸出来的儿童母语教育

我的人生是从石头开始的。

我的故乡雁荡山到处是坚不可摧的崖壁,石头上刻了许多字,隶书、行书、楷书都有。我从小便去摸刻在石头上的这些字,一个一个摸,凡是够得着的地方都会去摸。从唐宋元明清到民国,我都是从石头中摸出来的,而非从书本里读出来的。可以说,故乡雁荡山的摩崖石刻,最早让我获得了空间中的时间感。

关于时空互转,最后点亮我的是美籍华人学者刘若愚的一篇论文《中国诗中的时、空与我》。从此,我把之前石头上触摸到的那个世界打通了,时空互换完成了。

从石头中获得的审美和想象,最终转化成我试图帮助这个时代的孩子们的一些想法。我渐渐形成了我的教育“三论”(教育相遇论、教育对话论、教育留白论)、“两记”(《新学记》和《课童记》),《新学记》是溯既往,《课童记》是启来者,支点就是“我们的母语”。

5

我们的母语:与世界对话的支点

言语是万物之始

母语是与世界对话的支点,没有语言,怎么与世界对话?离开了这个支点,我们就是沉默的哑巴。

德国诗人格奥尔格曾说 —— 语词破碎处,万物不复存。如果语词破碎了,一切都不存在。离开了语词,人类便不成其为人类。

做过捷克总统的哈维尔更是一位作家、思想家,他说,“言语是万物之始,言语是一个奇迹,因为它我们才成为人类”。中国的朱熹曾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仲尼留下了什么?《论语》里有什么?便是君子、仁义这些概念。语词的出现就是光明,它打破了万古的长夜。

语言是人的本质,离开了语言,人只剩下一个空壳。语言的背后,更重要的是思维。 从一维到七维的突破,就是从有限向无限的不断求索。

与世界对话——绝不是不着边际的、空对空的对话,而是拥有一个实实在在的支点。这个支点就是语言,就是我们的母语,以母语为支点,让每一个人在与世界对话的过程中,不断提升自我的认知能力、理解能力、表达能力。

一位七年级的同学在《与爱因斯坦对话》课后,写了一篇习作《宇宙是一根弦》。他说:“爱因斯坦看着太阳。此时,他与太阳隔着一个C大调,阳光明媚的C大调。他的音符跳跃在弦上,由无数微小的粒子所构成。它们小得像是尘埃,在琴声中窃窃私语,在窃窃私语中构成一首曲。”“他专注地沉思,对着一把琴。时间慢下来,岁月慢下来。流动的河停在原处,微拂的风化为虚无,颤动的叶子停止了秘密的交流。万物无声,在这无声之中,他听到历史的喘息,在这条流不尽的大河上,‘静者恒静,动者恒动’已成为过去。”“静者恒静,动者恒动”这八个字是献给牛顿的,爱因斯坦来了,牛顿的时代过去了,这是一个小孩的思考,一个孩子的语言。

一种语言一旦获得了生命,就会打破限制,获得无限的可能。一个孩子可以写出让大人惊讶的语言。“这个琴音始终是绵长的琴音,如今仍余音袅袅,不绝于耳。”这是谁的琴音?爱因斯坦的琴音。

另外一个七年级的孩子,她写的《 相遇》则是在《与牛顿对话》课堂上完成的。 她说:“自然与自然定律在黑夜中隐藏,时间是那么神秘,那时苹果还未从那不可预知的高度掉落,宇宙的秘密还未揭开,绝对空间不为人知晓。”牛顿要解决的就是绝对时间与绝对空间的问题,我相信,对人类而言最重要的问题只有两个,时间和空间。她继续写道——

“他曾无数次地坐在家乡的草地上,靠着状若虬龙的苹果树数星星。星星挂在高高的天空,如同被线牵着一般,在太阳来临前悄悄消失。日复一日地观察着星星,似乎星星在暗示着他天体的秘密,预测着他的未来。”

终于,牛顿与苹果相遇,与万有引力相遇,“秋在牛顿的脊梁上狠狠捶了一拳”,他成功破解了宇宙的一个秘密。

“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苹果与牛顿相遇。一个隐秘的、孤独的人也是第一次找到了真相的知己。苹果恰到好处地砸中了沉思中的他,于是一切遂成光明。”

天地之间的课堂

我们的课堂就在天地之间,是雁荡山的石头,是达•芬奇的故乡芬奇小镇,是巴黎圣母院,是滑铁卢旧战场的草地……

我们去过西南联大的遗址,孩子们在这里写出来的东西,经常让我大开眼界。我说,在语言上,他们已接通了遥远的旧时光,他们笔下流淌出来的一个个象形文字、一个个语词、一个个句子、一个个段落,都似乎有了光。小小年纪仿佛真的读懂了西南联大的心灵。

举个例子,一个孩子写道:“世界不收门票,白话在文林街肆意生长,就像雨季绿得欲滴的芭蕉。某个不知名的茶馆里,一篇篇小说悄然诞生,横竖撇捺都散发着核桃糖、宝珠梨的清香,接受过玻璃的润泽。文字里鸡零狗碎的桥段慢慢织成一张网……”熟悉西南联大故事的人,应该明白,玻璃就是白开水,一杯最便宜的白开水,可以在茶馆坐半天。

比如,六年级的叶悠然写下的习作《小城叫卖声》,一开头便自出机杼:“一串串的叫卖声后面跟着一串串省略号,一串串省略号将叫卖声带入一串串小巷。然后,省略号断成了逗号和顿号,连成了破折号,叫卖声便活了起来。”

这省略号、逗号、顿号、破折号,源自汪曾祺、萧乾、北岛他们记忆中的叫卖声,源自苏州姑娘叫卖栀子花、白兰花的叫卖声,源自昆明街头收破烂的吆喝声,然而,这如此独特的表达方式却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这妙不可言。

6

我的教育理想:树、云和石头

我的教育理想有三个:一是树的理想,即“向下扎根,向上生长”。二是云的理想,人要有像云一样的思想,每个孩子都可以做一朵母语的云。“Cloud”(云)这个词源于古英语词汇clūd,意思是“巨石”。三是石头的理想,法国诗人阿兰· 博斯凯曾说:“成为风是一种光荣,成为石头是一种幸福。”

石头是确定的,德国学者狄尔泰说,“生命本身即流逝着的时间性,是以形成永恒的意义统一体为目标”。生命本身在不断流逝,时间流过你的身体,但必须要以形成永恒的意义统一体为目标,活着才有意义。

人类共有一个心灵,教育就是要让每个孩子的心灵融入人类的心灵中,不再孤立于人类之外,用最好的语言(无论是文学的、艺术的、科学的)将自己的心灵表明出来,分享给其他人。

在日复一日与世界对话的过程中,每一个孩子的心灵将融入“永恒的意义统一体”中,也就是“理解并拥有通过时间考验的一切真善美的东西”。这是教育的价值所在,是对不断变化的时间的抵抗。

198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布罗茨基曾说——无限只能通过有限来领会。有限仍有意义,作为有限的人,我讲了一些有限的话,但我的目标——指向无限。






理想的教育根植于审美的连接

文 / 伊顿纪德同仁

在未来续存中,求索真善美

“在有能力应对现在或是未来的生活的基础上,我们必须理解并拥有通过时间考验的一切真善美的东西。”确实,必须是“必须”。现阶段人类虽自诩文明,但野蛮依旧。理想的教育,应是跨越国界的、是站在人类共同层面的、是存异但更求同的。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未来的时光里得以续存。

——陈曦琳(供应计划部)

什么是理想的教育?我希望孩子在应对未来的生活时,能保留一份纯真的开心,这份纯真不会随时间消散,在品尝生活的苦时,也能品尝其中的甜。

孩子在成长的道路上,应有一本辞典,里面的知识源源不断地累加,他们得以拥有充足的认知与精准的词汇,大胆与世界对话,或是大自然,或是历史人物,或是日月星辰,而其中最令人快乐的莫过于富有创造性的对话,创造让世界鲜活起来。

我们的孩子,一定要相信一切皆有可能,相信童话里的故事,相信宇宙中的传说,有勇气去尝试、去创造,不惧失败与挫折。当他们无所畏惧地求索真善美之时,相信彼此  的世界都能充满活力。

——杨厚云(供应服务部)

“点燃火焰”:教育本来的样貌

“教育不是灌输,而是点燃火焰”,两千多年前先哲苏格拉底的教诲为我们勾勒出教育应有的样貌。课堂上,老师照着设计严谨的教案,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列出重点,学生凝神誊抄笔记,这样的“教育”似乎少了些美感,更像是一场“训练”。回想中学生活,已忘记做过多少试卷、解过多少题,而留存的记忆片段有诸如语文课上拥有了一刻钟静静赏雪的时间,物理课上老师带着我们欣赏公式之美……连当时内心牵连起的情感与思考都清晰可见,现在想来,其共性在于引发了内心一些近似美的感受。

世界变换,可我们对教育的期待没有变。引用刘擎老师的话,“我们都是手推巨石的西西弗斯,但我们知道西西弗斯是幸福的,因为努力登上顶峰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

——夏植兰(人事部)

中华传统文化讲究人生忌满,傅国涌老师以“留白”论教育,我感触颇深。我理解的留白,是美学、是哲学。它根植思想,贯穿现实。

教育的目标,不是简单的填鸭式的知识传递,而是稍作留白,并不断在那一抹留白中启发与探索。机械性、绝对性的知识灌输,就像电脑的拷贝保存,而人与机器、与动物的区别,恰恰是思考力,因而应留出三分空,让知识得以创造与延展。70%的遗传生长,30%的摸索成长,人类的进化,从来如此。是时候放下焦虑、放下执念,给予孩子真正思考与探索的空间了。

——吴静(消费者事业部)

美的引领:走向精神归处

教育这件事最美妙的体验就是:指一个方向,孩子顺着光亮走出去,越走越快,超乎父母想象。回过神来,原来所指的方向,刚好向着一束光。

这束光便是“美”。人对美的追求是天生的,是原动力。有了这股力的加持,教育就是顺水推舟。不妨思考:沉迷游戏的孩子真的只是爱玩游戏吗?游戏为孩子提供某种终极理想的操作体验,包含自己选择的“美” 好世界。那些成绩拔尖的孩子也并非天生爱看书、会考试,我想,也许他们在学习这件事上获得了“美”的体验。

在耐心引导孩子看到合适的“美”这件事上,耗费的每一秒都无比值得,就像把一匹马牵到正确的赛道上,比喂它吃再好的草料管用十倍。

教育与美相遇,仿佛野火遇到狂风,仿佛种子破土遇到暖阳。

——法文(品牌中心)

许多次,我都想将突然而至的美好事物推荐给女儿,那突然抬头看到的月亮、傍晚的晚霞、天边奇异的云朵……如我不在身边,我也想电话提醒她,去阳台、去楼顶看看吧!

美育的起点在于接触美好的事物,博物馆、美术馆和大自然都是最好的去处,但我依然觉得,最好的美育不是落脚于人类的创造之物,而在于自然之物。一个人对美的最高级的感知与运用,应在日常中、在内心处,而不在经由人之手创造的氛围之下。

在我心底,天空、大地、河流、山川都有神圣的美感,即便自我对美的认识仍有不足,但我相信:一个热爱长空、长河的人,不会一直沉迷于琐碎。

一年前,我和女儿在老家的河床上,看长河与长风在这里相会。我将身旁的事物一一指给她看,告诉她:你看我们身边的流水与清风、近处的公路和疾行的车、远处的山、脚下的河滩,这里就是我们独立的世界,以后你也别忘了常来这样的地方,因为……

言语稍停,就被她接走了话:因为大山大河是我们唯一的家。那时的她才五岁,我惊叹于她找到的精神归处,而这便源于美的引领。

——余昆(教育中心)

- END -

作者 | 傅国涌、伊顿纪德同仁

来源 |《優教育》杂志第38期

投稿 | giftededucation@fox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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